燕兆時 受訪者供圖
“社會上對于打工子弟有些看法,比如認為他們的行為習慣差和知識水平較低。但是這些問題不是打工子弟本身所造成的,大部分是受周圍環(huán)境和后天接受的教育影響。”在北京燕京小天鵝公益學校當了8年校長,燕兆時堅信,如果有外力介入,提供一些更合格的教育,這群孩子馬上就能有巨大的改變。
舍棄工程師身份,從志愿者變成“燕校長”
2010年前,燕兆時還是一名每周有空才去上課的志愿者,而那年的7月,老校長不堪重負,最終還是離開了學校,把裝滿200多個北京打工子弟的學校留給了燕兆時。就這樣,舍棄18年的工程師身份,自掏腰包,志愿者“燕老師”成了全職“燕校長”。
8年來,“小天鵝”的學生從200人增長到過500人,現(xiàn)在維持在300人左右;專職教師原先有將近30人,如今則有15人,位于城郊接合部打工子弟學校因種種原因時常面臨關閉。對此 ,燕兆時6月27日告訴澎湃新聞,“有困難不意味著不存在,今天它風雨飄搖,以后還會風雨飄搖。我認為這個學校能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國家、社會和民眾都需要它。讓孩子上學,比讓他們在大馬路上亂跑好。”
據(jù)燕兆時介紹,接手學校的第一年,自己墊了20萬再加上學生的學費才撐起來,到了2012年后,陸續(xù)有一些社會捐贈,收支才逐漸持平。他說,比起最初接手學校的狀態(tài),現(xiàn)在自己的心態(tài)平和了很多,“(現(xiàn)在)更多地是看事情的本質,像教書這件事,本質是喜好、三觀,技術上的東西是第二位的。”談到8年間為了讓學校“活下來”所必需面對的苦與無奈,燕兆時幾乎是回避的,他更愿意談對這群打工子弟的進行啟發(fā)式教育的探討,對他們的父母進行教育的必要,而“不穩(wěn)定”“教師流失”“倒貼辦學”等就成了燕兆時口中的“吃小虧”。
他說,對打工子女的教育“實際上是足夠重要的”。但燕兆時認為,社會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和支持力度還比較缺乏。“對于給這些孩子以合格的教育,所有的人都覺得是應該做的,但是我周圍的人,只有我媽媽支持我去做,其他的親戚朋友他們認為,這個事情是應該做的,但為什么要你去做?”
對此,他無奈卻仍然堅定,“我不會自己主動去把這個學校關了,要不這個學校就一直存在,要不孩子都有了去向。我不可能把這事做一半。”
“燕校長是一位非常有責任感,很務實的人。”2011年,大學畢業(yè)后不久,王慶雅來到“小天鵝”,成為為數(shù)不多的教師之一,見證了燕兆時與學校的一路風雨。“他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工作,過更好的生活,但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群體,懷著一份責任,就選擇堅持下來。”王慶雅說道。
改變父母思維方式,扭轉下一代命運
五六環(huán)以外的北京,聚集了大量的打工者、暫住者、村民。在學校教學之外,燕兆時也常在他們中間穿梭走動。8年時間,他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件“要命的事”。
“他們(打工子弟家長)很多人其實是不了解社會的,在很多問題上的處理方式、態(tài)度不對。”燕兆時認為,家庭環(huán)境是學生成長最主要的環(huán)境之一,對孩子的后天發(fā)展至關重要。燕兆時說,農民工二代、三代的思維方式傳承,如果沒有外界的干預,沒有人嘗試改變其父母的思維方式,很多人以及他們的下一代可能根本無法扭轉自己的命運。
“說農民工、打工子弟融不進社會,不是意味著表層的東西融不進來,它有一些更為深刻的事物,包括理念、觀念等。”燕兆時解釋。
對此,王慶雅有切身的感受。“小時候,我是留守兒童,而我弟弟跟著爸媽到了北京,成了打工子弟。”她同樣看到,家庭的教育不可缺少。
“所有的孩子生下來都是一樣的,之后是看家庭給予什么樣的教育,但這些孩子的教育不只是父母的責任,還包括社會、國家能給予什么樣的教育,這決定了孩子能成長為什么樣的人。”王慶雅說。
與學校進退8年,燕兆時頭上黑發(fā)快壓不住白發(fā)。知天命的年齡,燕兆時也“認命了”。他笑著說道:“有一種說法,人來到這個地球是來休假的,我說我是來出差的,休假這個事情就不要考慮了??赡苓@就是天命,無窮無盡的事情。”
【對話】
澎湃新聞:八年來,學校的情況怎么樣,有哪些變化?
燕兆時:學生數(shù)量上,搬過來是200多,后來一直在500多,現(xiàn)在基本在300多。師資有流失,但也會有新的人來。流失最嚴重的一個節(jié)點就是老師結婚以后生了孩子,因為他們得直面家庭問題,我們給予的工資,無法讓他們在城市立足。
澎湃新聞:怎么吸引老師到這里來教書的?
燕兆時:教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而給窮人以適合他們的教育是更重要的事情。很多老師來,是因為這個事情的重要性吸引了他們。
這個國家光靠精英教育或者光靠城市教育也可以支撐起來,但是一定會有巨大的問題。
大家之所以會問“你為什么來這”,實際上,就是覺得不如找一個掙錢多的地方。比如,去年北京市有個低年級的數(shù)學競賽,第二名和第九名都是我們學校的。如果培養(yǎng)這些孩子的老師去別的學校教書,收入一定更為可觀。但實際上,對打工子弟的教育乃至貧困人口的教育也是很重要的,應該有一些精英人物去教窮人。
澎湃新聞:有沒有遇到感覺矛盾和無奈的事?
燕兆時:肯定是有很多的,包括現(xiàn)在其實也有很多無奈。我認為這個群體特別需要外界力量介入。因為他們的問題不僅僅是學生,也包括家長。任何的一個小孩的成長,都需要大人的引導,家庭環(huán)境對孩子的成長至關重要。
要生活得好,不是僅僅靠努力就可以,要了解社會,應對社會,跟社會打交道,融入社會。他們(家長)很多人其實是不了解社會的,在很多問題上的處理方式、態(tài)度不對。比如,蚊帳是應該夏天掛的,但是偶爾11、12月份家里可能出現(xiàn)蚊子,這時候即使孩子提出掛蚊帳也會被否定,家長認為時間不對,他們判斷是否掛蚊帳,不是因為有沒有蚊子,還要看時間。他們的記憶性思維,從眾心理非常嚴重,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和思維方式。
學校存在不是因為有我們,而是因為有學生要上學。實際上,主要有三點,第一,國家希望它存在,第二,社會希望它存在,第三,民眾希望它存在。這個學校能活下來,一定是這三點的一個匯聚。孩子應該讀書,在這里讀書比在大馬路上跑好。
澎湃新聞:當校長之后,你的心態(tài)有哪些變化?
燕兆時:至少在很多事情上有所平和。換句話說,能更多地看一個事情的本質,就包括這個教書,教書的本質是喜好、三觀,技術上的東西是第二位的。
澎湃新聞:你曾說:“真正深入一件事情,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問題,只看表面,才會覺得事情很簡單。”8年里,你對打工子弟群體有了哪些更深入的了解?
燕兆時: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深刻的變化過程。比如,當年我來支教的時候,覺得我理科學得還可以,希望能讓他們對數(shù)學或理科感興趣,以后在這方面成績好一點。后來接手了學校,更多想著我們能做的事情。數(shù)學、語文、英語等實際類似于一門技術。但很多事情光靠技術是不行的,技術也是建立在一些東西的基礎之上。比如,要造飛機,得有一個工業(yè)體系,給你圖紙和技術人員,你就能造出飛機。你得有工業(yè)體系,有管理體系和人員等。
反映到教學生層面,實際上,數(shù)學語文等也是基于一個體系之上。比如,孩子的行為習慣、知識,他們對社會的了解,三觀、喜好,這些是一些更基礎的東西。如果沒有這些東西,數(shù)學、外語也可以教,但是會產生很多問題。
為什么會有人說這些孩子融不進社會?融不進社會,不是意味著表層的東西融不進來,它有一些更為深刻的事物,包括理念、觀念等。
澎湃新聞:現(xiàn)在對打工子女的教育有哪些期盼?
燕兆時:我希望大家能看到這些孩子。我認為,打工子弟學校的存在,最根本的原因不是資金是否到位,而是大家對這個群體,這些孩子的理解和了解。如果你能在這里跟他們共同度過一周到兩周,你就會和其中的一批人建立感情,這時候你就會覺得不好好教他們,這個事情是很不忍心的。
農民工二代、三代的傳承,如果沒有外界的干預,很多人可能根本改變不了命運。但如果我們有外力介入,能給他們一些更合格的教育,他們馬上就能有巨大的改變?,F(xiàn)在我們學校的孩子們好了很多,很多事情自己會去琢磨,不再是老師說什么就是什么。
另外,把教育這批學生看成是做一個項目還是培養(yǎng)小孩,結果會完全不一樣。因為現(xiàn)在有很多人投資教育,是把教育當成一個項目。家里養(yǎng)孩子,誰做過這種投入產出可行性報告?沒有。因為他是一個孩子,不管好壞,你都會努力去培養(yǎng)他。
編輯: 孫璐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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