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”
14歲女孩寫給醫(yī)生父親的一封家書
孫婉清寫給父親的拜年帖草稿。新華社記者李賀攝
孫婉清(右)在家中接受新華社記者采訪(1月29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李賀攝
“流感突起,肺炎逼至,想父親安康?……您于院中應多加留意,謹防傳染。吾堅信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,病毒肆虐的當下,亦如是。”
一個14歲的女孩給奮戰(zhàn)在抗疫一線的醫(yī)生父親寫了一封家書。她已經好多天沒見到爸爸了。
這個女孩叫孫婉清,人如其名,溫婉可人、清新淡雅。生著一雙和父親一樣清澈的眼眸,和母親一樣挺拔的鼻梁。
她是一名中學生,成績優(yōu)異,聰明伶俐。在疫情肆虐的當下,她的處境與同齡人有些不同,因她的父母都是抗疫一線的醫(yī)務工作者,她有時被迫獨自“留守”。
言為心聲。用文言寫成的200余字的家書,傳遞著孫婉清對父親深情的問候、溫暖的鼓勵、遲來的歉意,以及對戰(zhàn)勝這場疫情堅定的信心。
女兒最珍貴的祝福
快樂與健康,是孫婉清對父親孫鵬最質樸的祝福。
“提筆時,我已經有一周沒見過父親了。”孫婉清29日在家中接受記者采訪時說,這其實是一幅拜年帖,為了寫好這幅帖她從除夕前兩周開始醞釀,甚至改了好幾稿。
孫鵬在華中科技大學協和醫(yī)院急診科和發(fā)熱門診工作,疫情發(fā)生后,他為方便工作,也怕給家人帶來傳染風險,就在醫(yī)院旁租住,不能回家。
除夕前兩天,父親因為給家中年邁的奶奶送藥,終于得空回家吃了一頓飯。“但是那天,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交流。我給爸爸盛了飯,他就端著飯到門口過道去吃,他怕傳染給家人。”孫婉清說。
那一次短暫的見面,孫婉清像家長一樣囑咐爸爸——“多戴兩層口罩,注意身體,勤洗手,少吃外賣多做飯。”
那天,她已經寫好的拜年帖就放在書桌上,爸爸甚至都沒有機會走進她的房間,詢問她的近況。
雖然身處隔離病房,但是孫鵬只要有空就會和家人聯系,也會想法兒逗女兒開心。
24日晚近8點,除夕之夜,孫鵬暫時處理完手頭的工作,得空給妻子張清發(fā)來一張合影——8名醫(yī)生身著防護服、口罩、護目鏡三重防護,他讓女兒猜猜哪一個是自己。
孫婉清說,她很快就辨認出了爸爸,她得意地放大圖片,指著右上角的那個僅雙眼可見的醫(yī)生說:“這是爸爸,因為只有他的眼鏡框是方形的。”
隨后,孫鵬又發(fā)來了一張8名醫(yī)生的背影照片。為了方便工作,醫(yī)生們的防護背面都互相寫下了大大的姓名,以方便辨認。他以這種方式告訴女兒“答案”,并附上一個開懷大笑的表情。
心細如發(fā)的女兒常常識破父親善意的謊言。
孫婉清說,除了工作上的安危,她最擔心的是爸爸有沒有按時吃飯、休息是否充足。
每天下午五六點是她與父親定時通話的時間,她總會問爸爸“吃飯了嗎?吃的什么?”。孫鵬有次回答“吃了,吃的圓子、青菜……”
“一聽就是撒謊,因為他說的是‘青菜’,而不是具體的菜名。”孫婉清說,這和爸爸一貫嚴謹的作風不符。但是她并沒有揭穿爸爸,她幫不上忙,亦無法分擔。
“我以前覺得醫(yī)生這項工作挺好的,有時和爸爸一起走在路上,有人認出他說‘孫醫(yī)生謝謝你’,覺得挺自豪?,F在覺得真的挺累的,選擇醫(yī)生這個職業(yè),非常偉大。”
孫婉清生長在雙職工的醫(yī)生家庭,從小耳濡目染,在她的眼里,醫(yī)生必須嚴謹負責,“錯,就是一條生命”。
隨著全市醫(yī)院的擴容和收治的肺炎病人越來越多,協和醫(yī)院麻醉科醫(yī)生、孫婉清的母親張清隨時待命。
張清看到女兒信中“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”這句話有些意外,因為這是他們醫(yī)學生誓言的開頭語——
“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……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,助健康之完美,維護醫(yī)術的圣潔和榮譽,救死扶傷,不辭艱辛……”
20多年前,張清踏入醫(yī)學學府時宣讀的誓言猶在耳畔。耳濡目染,女兒竟將這個誓言也記在心里。此刻重溫這句誓言,張清心潮起伏,激動難平。“許多年來的細細體味,一點點明白這托付有多重,以及為這份承諾要付出多少。”張清哽咽。
爸爸愛我多一點
大年初一,孫婉清決定將這份隱藏多日的小秘密公布于父親,她一早就把這幅寫得工工整整的家書拍照給父親看,以示新年的問候與祈愿。
“寫得真好看!”沒過多久,父親就回復了。一句由衷的稱贊、一個豎起的大拇指、一個笑臉,這是平日里不善表達的父親最外露的夸贊。
“爸爸用了一個‘真’字,這已經是莫大的表揚。他平時總說字如其人,女孩子字要寫得端正、要大氣。”孫婉清心里樂開了花,她悄悄跟記者說,“我事先臨摹了字帖,帶著這個感覺再去寫拜年帖。”
孫鵬緊接著給女兒發(fā)來了一個紅包,標注“學習進步、身體健康”。
“紅包200元,已經挺多了。去年5月20日,他只給我發(fā)了5.2元的紅包,給媽媽發(fā)了520元。”孫婉清眉眼彎下來,但是爸爸說,那是因為“愛我多一點”。
孫婉清記得很清楚,那是去年6月份,下午5點放學的她等著爸爸來接她跨越武漢的兩個區(qū)上一堂舞蹈課,然而卻遲遲看不見爸爸的身影。
晚上7點多,天色慢慢暗下來,爸爸終于趕到學校門口。“為什么這么晚?”孫婉清質問,“算了,今天不上課了!”
孫婉清非常沮喪,她學習了10年民族舞,她很期待這堂課。她委屈地哭了。
孫鵬一言不發(fā)。他沒法和女兒說明,臨到下班,急診室里又接診了一位情況危急的孕婦。
孫婉清說,爸爸平時和自己交流比較少,工作繁忙又勞累。爸爸的心里總是裝著病人,常常聽他嘮叨著“今天某某病人來看小病癥,被我發(fā)現了癌癥;還有某某病人,他來找我復查,情況好轉”……
聽得越來越多,見得越來越多,孫婉清逐漸理解爸爸的難處。最近她又想起爸爸不得已對她說過的一句話——“當病人跪著抱著你的腿、求求你救他,那一刻你怎么能離開?這就是性命相托。”
婉清用這封信表達了對父親職業(yè)的自豪和對父愛的理解。
孩子一下子長大了
張清隨時就要上抗疫戰(zhàn)場,她很擔心小婉清不能好好照顧自己,會感到孤獨、恐懼。
她跟記者說:“這個冬天確實很難過。除了生活學習上的合理安排,我希望女兒能戰(zhàn)勝內心的孤獨和恐懼。”
孫婉清卻已經做好準備,她告訴記者,她將把大量獨處的時光交給詩書與墨香。
記者看到,客廳一側的書房內,四開門的書柜占據了一整面墻壁,除了少數的學術期刊、學術會議資料,幾乎全都擺放著婉清的讀物——《瓦爾登湖》《昆蟲記》《傲慢與偏見》《基督山伯爵》《追風箏的人》《邊城》《消失的地平線》《平凡的世界》《京華煙云》……
書房外連通著陽光傾瀉而下的露臺,簡單添置一個小書桌、一把小凳子,這就是她的世界,是她戰(zhàn)勝孤獨的“戰(zhàn)場”。
“只要有時間,我可以半天讀完一本書。但是最近我想精讀一些散文。”孫婉清告訴記者,她最喜歡《紅心番薯》這一篇。
孫婉清說,希望爸媽在前方安心工作。這幾天媽媽在教她蒸煮食物,“餃子、包子、麥片、粗糧、面條,我可以吃五天,輪著吃,不會吃膩。”孫婉清自信滿滿。
她告訴記者,以前她也常常一個人在家,點外賣或者對付兩餐飯不成問題。她為接下來自力更生的生活狀況做好了充足的準備,如果上前線了,回家會很累,她也可以為媽媽準備晚餐。
孫鵬在電話中動情地告訴記者,看到女兒發(fā)給他的信,一下子覺得女兒長大了。
“等爸爸回家,我想把這幅拜年帖親自交給爸爸。我想和他說,很高興你可以回來。”孫婉清有些害羞,“希望爸爸可以抱抱我,我已經想念這個擁抱很久很久了。”
作為醫(yī)生的孩子,常常獨處和自處,讓她不經意間收獲更多的理性與冷靜。
也是某一年的冬季,陽光穿過窗玻璃潑灑進課堂,黑板被映照得光亮,老師用粉筆寫下一個句子,從此印刻在孫婉清的腦海中——“眼下正是一年中顏色最為單調的季節(jié),目之所及,四處是裸露的黃色土地,以及遒勁的灰色樹枝,但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。”(記者周甲祿、喻珮)
編輯: 意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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