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申功晶
聽書的方式,從茶樓酒肆到個人家里的收音機,從小巧輕便的MP3到一體多用的智能手機,而今,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。
像我這樣的80后,無論是鄉(xiāng)村抑或城鎮(zhèn)長大的孩子,大多聽過說書。鄉(xiāng)下自有走街串巷的說書人,一把胡琴、一副魚鼓,喝一口茶清潤一下嗓子,就可以開場了。生活在城鎮(zhèn)的祖父這一輩大多都有一部半導體收音機,在那個沒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年代,開廣播聽說書就成了茶余飯后的功課。
我和聽書的緣分,源自于我的外祖父。彼時,外祖父常去茶樓喝茶,還愛拉著我一道去。在那個茶香四溢、瓜子殼亂飛的天地,外祖父手托一杯清茶,蹺著二郎腿沉浸在低吟淺唱的說書聲中;而我則趴在桌面,一個勁地吃頗具蘇式風味的茶樓點心、生煎饅頭和蟹殼黃。
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,我上小學了,每天中午用過午飯,年邁的叔祖母顫巍巍地踮著那雙三寸金蓮,摸索著扭開櫥柜臺上的收音機,隨后從里屋搬出一把躺椅,半躺著,瞇縫著眼,靜候老匣子里飄出來那弦琶琮琤的評彈聲。這是一場無聲的連續(xù)劇,既不妨礙休養(yǎng),又不傷視力,這段午休時光大概是她晚年生活一天中最為愜意的時光了。評彈是蘇州地方特色的說書,對于識字不多的叔祖母來說,聽書畢竟比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書要輕松省力得多。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于《三笑》《玉蜻蜓》,《三笑》中華太師府上兩個傻公子的癡言呆語經(jīng)常逗得她咯咯直笑,而聽到《玉蜻蜓》“庵堂認母”,叔祖母的神情嚴肅起來,一副悲憫的神情,眼眶里竟噙著淚花,嘴里還喃喃自語:元宰這小囡,從小無父無母,好生作孽(可憐的意思)。
受了叔祖母的影響,我也迷上了聽書。每天做完手頭功課,窩在沙發(fā)里,閉目養(yǎng)神聽說書,竟也其樂無窮。較之吳儂軟語的評彈,我更偏愛單田芳、袁闊成、劉蘭芳等評書名家精彩紛呈的“說大書”。伴隨著單老先生略帶沙啞卻極富感染力的聲音,隨燕王朱棣破虜掃北、跟秦瓊打大唐江山、和白眉大俠一起仗劍天涯……聽到劉蘭芳女士說的《岳飛傳》里楊再興和羅延慶為了爭兩家祖宗誰更牛逼,去校場比武,被牛皋這個粗人橫插一竿,忍不住失聲大笑。最為波瀾壯闊的當數(shù)袁闊成先生的《三國演義》,從桃園結(jié)義到三國歸晉,讓我了解這一段歷史長河的變遷。惜乎,每天中午限播一集,在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”聲中戛然而止,只好伸長脖子等待第二天,有一集沒一集地陸陸續(xù)續(xù)聽個大概。
直至我上了中學,流行起VCD、DVD,出了整套的單田芳、田連元、劉蘭芳評書,可以在屏幕上觀摩這些“說書大家”的真身風采,一人、一扇、一塊醒木……從頭至尾,想看多久就看多久,惹得我好不眼饞,只可惜當年我只是一個窮學生,囊中羞澀得緊。
大學畢業(yè)踏上工作崗位后,新興起更為便捷小巧的MP3,彼時口袋里有了閑錢,我也跑到商場買了一個,把童年陸陸續(xù)續(xù)沒有聽全的評書系列都下載在MP3里。一部接著一部聽,不用苦苦等待,想聽多少就聽多少。午休時間聽,晚上睡前聽,可能是工作勞累的緣故,每每聽不過五分鐘就迷迷糊糊進入夢鄉(xiāng),第二天還得從頭聽起。我想把這份喜悅與叔祖母一起分享,可當我再次探望她老人家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患上嚴重的老年癡呆,連親生子女都認不清,甭提聽書了。
跨入二十一世紀,央視掀起一股“百家講壇”說書潮,學者教授們擺脫了呆板嚴肅的學術氛圍,以通俗淺顯、幽默睿智的語言講歷史,在民間刮起一陣“小清新”之風。從易中天的說三國到閻崇年的清史,再到王立群的史記……有點類似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的“百家爭鳴”。
時代日新月異,說書的方式也與時俱進。本來以為,現(xiàn)在很少會有年輕人聽說書了,可隨著手機軟件“喜馬拉雅”橫空出世,《陰間神探》《摸金天師》《盜墓筆記》等網(wǎng)絡小說改成的音頻小說,吸引90后乃至更多00后,他們還主動掏腰包“追劇”,說書先生的月收入高達百萬,成了一項令人眼熱的職業(yè),軟件上最紅的一位說書人居然是“不為五斗米折腰”的陶淵明后人。
近年來,我行走古鎮(zhèn)村落的弄堂街巷,進入茶館酒樓,發(fā)現(xiàn)里面竟然是多年前的布置:茶樓里,說書先生面前桌上放著醒木、折扇、手絹,左右兩張方桌擺著瓷碗茶水,他口若懸河,滔滔不絕,聽到緊張關鍵時分,驚堂木一拍,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”,把我從現(xiàn)實拉入回憶。聽書的方式,從茶樓酒肆到個人家里的收音機,從小巧輕便的MP3到一體多用的智能手機,而今,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。
編輯: 孫璐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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